2014年2月16日 星期日

[偶城11] 跑步

這座城市裡白晝生活,稜稜角角。想在兩棟大樓間穿梭,總可以在兩點的最短距離間找到通道的所在,筆直而毫不猶豫,如果有自作聰明的規劃師想在這個繁忙的城市中畫出逸致閒情的曲線,那可要當心草皮會被精明的人們踐踏,人們總像是發現食物的螻蟻,為了不浪費任何的時間將食物帶回巢中,在城市中畫出毫不含糊著折線,於是效率幾何了城市,幾何了日常。

而當夜幕降臨,這城市開始畫上一條條完全不同於白日的曲線,打卡鐘的喀嚓聲像是開關一般的將機械般的作息關上,一雙雙色彩鮮豔的慢跑鞋將或黑色或褐色皮鞋取而代之,從第一個起跑的人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加入的跑者讓城市逐漸開始流動,在縱橫交錯的格子中成了一個個逆時針或順時針的圓,而為效率設計的稜角卻成了流動的阻礙,在每個直角都必須與離心力對抗,更不用說那些通道們在夜晚是如何成為流動者鄙視的捷徑,卻成為逃避流動者的天堂。

白天的城市與夜晚的城市是不相容的,白天需要堅實的地面提供有效率的行走,需要一條條直線的捷徑避免時間的浪費,夜晚卻需要較為柔軟的地面以利奔跑,更需要一條幽曲長徑讓奔跑的成為賞心悅目的風景。規劃師從來沒有想到城市有一天會成為運動場,這是城市將周圍的綠地貪婪的吞噬之後必須扮演的角色,然而他們卻無法規畫出一個同時屬於兩者的城市,只能在晨曦與黃昏中期待這城市難得的和諧中能帶來些靈感,又或者,放任這座城市,讓生活於其中的我們自己拎著鞋子找到出路。

聽說,另外一座城市是這樣的。

一是左腳二是右腳,
他奮力地向前奔跑。 

十公里馬拉松賽道已經超乎他被日日加班所摧殘的身體所能負荷。 

身為一個香港人,他每年都全副武裝的參加香港馬拉松,跑步對他而言成了生活的尊嚴,生活除了工作外依然能讓自己運轉並達成目標的尊嚴。他需要最新款的透氣保暖運動衫、最專業的慢跑鞋,成為他衝向終點最完美配件,同時也是他奔跑的理由,他因此能讓自己駕馭sporty style的裝束。 

清晨五點半他與三萬六千五百名跑者沿著香港島東區走廊,一路從炮台山跑向筲箕灣再折返回至維多利亞公園。他們所奔跑的賽道,幾乎在五十年前都是海洋,經過常年不斷的填海建起了公園、架起了快速道路,壓緊維多利亞港的身軀,直到她不能呼吸為止。他望著他的維多利亞港,心疼她即將被勒斷的腰身,回想她被摘下皇后碼頭的后冠時,卻無力挽救殖民時期曾是心中的女神被蹧蹋著。 

他奮力的向前奔跑, 

一是左腳二是右腳。

與千千萬萬的港人齊心同步, 
征服似乎已不屬於他們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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