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24日 星期一

[偶城12] 鐵窗

你站在鐵窗內看著街上的人們接近然後遠離,像是站在堅固的城堡裡,一個國王。

你擔心有人會覬覦這個方所持續累積的財物。像蜂一樣,當有人靠近時就惡狠狠地盯著,即使沒有人時也必須不停的警戒,好守護那些蜂蜜/財富。這方所,你努力掙來的名為家的房子,每一方寸之地都標籤著你的努力與成就,同時也是一座儲藏之所,儲藏你每日投注勞力所換取的財富,然後購置物品填充空間直到堆滿了整個屋子,再換一座更大的儲藏之所,日復一日的,像是勤勞的蜂努力的填滿自己永遠吃不完的蜂蜜,努力填著。

於是,在這之前你打算把自已努力掙來的房子變的大些好換得更多籌碼卻不希望太過明顯,因為城市並不允許你將屋子的大小隨著材料延展的極限延伸,而你也期待在這嚴肅的灰色的石頭城市中找到一野鮮綠,於是你找來一些金屬打算織一個網,靠在家的也許陽台也許窗外的邊界,一張網便亮澄澄的張開在你的方所,不允許任何的財物離開那裏,然後布置一些綠色的盆栽,像是在蛛網上的綠葉,不和諧的隨風搖晃著。

街上的人們看望著鐵窗裡的你接近然後遠離,像是站在堅固的監牢裡,一個囚徒。


聽說,另外一座城市是這樣的。

我以為你囚禁我的靈魂,像囚禁這個城市裡的其他靈魂一樣,讓我在鐵籠裡享受被保護的自由。窗戶並非向外敞開的出口,而是劃分心理距離的隔柵與枷鎖。即便早些年前早聽說那些打不開枷鎖的人們曾在窗裡被燒得焦爛。即便如此,我的城市依然信仰鐵窗 。
你是城市人恐懼的化身,但這些城市貴族當然不直白的說明,他們總是拐彎抹角。他們舌粲蓮花讓鐵窗變成美麗的形式,如花一般的生長,華麗的鐵籠。而他們是高傲的金絲雀,必需處於精緻窗花裡,夜晚才能安心入眠。
象徵意義。 現代城市裡羅密歐不再攀上茱麗葉的陽台,竊賊也不需經過窗戶即可潛入你的財庫。你只不過是象徵意義,象徵 卻依然囚禁著靈魂。
曾經有一日我的鐵窗開了,我逃離、展翅。 我以為我飛得夠遠了,想歇息了。 卻又進入另一座信仰鐵窗的城市,蜷進一個更小的鐵籠裡,讓自己 被囚禁。


2014年2月16日 星期日

[偶城11] 跑步

這座城市裡白晝生活,稜稜角角。想在兩棟大樓間穿梭,總可以在兩點的最短距離間找到通道的所在,筆直而毫不猶豫,如果有自作聰明的規劃師想在這個繁忙的城市中畫出逸致閒情的曲線,那可要當心草皮會被精明的人們踐踏,人們總像是發現食物的螻蟻,為了不浪費任何的時間將食物帶回巢中,在城市中畫出毫不含糊著折線,於是效率幾何了城市,幾何了日常。

而當夜幕降臨,這城市開始畫上一條條完全不同於白日的曲線,打卡鐘的喀嚓聲像是開關一般的將機械般的作息關上,一雙雙色彩鮮豔的慢跑鞋將或黑色或褐色皮鞋取而代之,從第一個起跑的人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加入的跑者讓城市逐漸開始流動,在縱橫交錯的格子中成了一個個逆時針或順時針的圓,而為效率設計的稜角卻成了流動的阻礙,在每個直角都必須與離心力對抗,更不用說那些通道們在夜晚是如何成為流動者鄙視的捷徑,卻成為逃避流動者的天堂。

白天的城市與夜晚的城市是不相容的,白天需要堅實的地面提供有效率的行走,需要一條條直線的捷徑避免時間的浪費,夜晚卻需要較為柔軟的地面以利奔跑,更需要一條幽曲長徑讓奔跑的成為賞心悅目的風景。規劃師從來沒有想到城市有一天會成為運動場,這是城市將周圍的綠地貪婪的吞噬之後必須扮演的角色,然而他們卻無法規畫出一個同時屬於兩者的城市,只能在晨曦與黃昏中期待這城市難得的和諧中能帶來些靈感,又或者,放任這座城市,讓生活於其中的我們自己拎著鞋子找到出路。

聽說,另外一座城市是這樣的。

一是左腳二是右腳,
他奮力地向前奔跑。 

十公里馬拉松賽道已經超乎他被日日加班所摧殘的身體所能負荷。 

身為一個香港人,他每年都全副武裝的參加香港馬拉松,跑步對他而言成了生活的尊嚴,生活除了工作外依然能讓自己運轉並達成目標的尊嚴。他需要最新款的透氣保暖運動衫、最專業的慢跑鞋,成為他衝向終點最完美配件,同時也是他奔跑的理由,他因此能讓自己駕馭sporty style的裝束。 

清晨五點半他與三萬六千五百名跑者沿著香港島東區走廊,一路從炮台山跑向筲箕灣再折返回至維多利亞公園。他們所奔跑的賽道,幾乎在五十年前都是海洋,經過常年不斷的填海建起了公園、架起了快速道路,壓緊維多利亞港的身軀,直到她不能呼吸為止。他望著他的維多利亞港,心疼她即將被勒斷的腰身,回想她被摘下皇后碼頭的后冠時,卻無力挽救殖民時期曾是心中的女神被蹧蹋著。 

他奮力的向前奔跑, 

一是左腳二是右腳。

與千千萬萬的港人齊心同步, 
征服似乎已不屬於他們的香港。


2014年2月10日 星期一

[偶城10] 道路獅城

當你換了座城市。

或許就像是從十進位的世界裡忽然的換成十二進位,如果腦袋不夠靈光的,還得仰賴手指的幫助,審慎的從頭來過一遍才不至於迷失。於是,當你從左邊駕駛的城是來到右邊駕駛的城市如此,從人行的城市來到車行的城市也是如此,如果不乖乖順著脈絡的理過一次,恐怕就要換來道路上的萬分驚險。

當你身在獅城,一個似乎不屬於行人的城市,正與炎熱的天氣聯手把人趕進建築之中,尤其當你望著高樓群起聳立的商業中心而走進時,逐漸侷促的行人走道像是被龐大的商業力量給壓縮的細小、曲折,當你還需要用雙腳漫步於其中時,雖有綠意盎然的行道樹與花圃圍繞,卻也阻止了你越過道路的可能,而路上曖昧不明的穿越口,似乎正對著仍在使用雙腳的上班族們呼喊嚇阻,深怕太多的行人會干涉到汽車的運行一般。

而隨著巴士走向城郊則是另一番光景,道路與人行道都顯得寬敞,那是肩負著使命的道路,像灑下一張網,把所有在城市生活的人都網羅起來,沒有漏網之魚的讓所有人在移動之間沒有阻礙,而平整的柏油與俐落的白色標線,好似催促著這座城市的人都必須往哪裡去,像暢通的血管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氧氣送達各處,好不耽誤認任何的時間將勞力轉換成資本。

如果,我們必須透過道路來辨識一個城市的樣貌,那台北便是一個過度自由的城市,看著無法徵收卻已然存在的石子道路或各方單位擅自挖補的坑疤,是我們喜歡甚至習於這樣的生活,卻不喜歡它的眾志成城的結果。而回首獅城,平整而毫無餘贅的道路與因應顏色而產生水泥與柏油的理性色彩,或許是我們喜愛甚至希冀的結果,卻不見得喜歡這政府無所不至的生活。


那,你喜歡哪一種道路呢?

當你換了座城市。

新加坡像是由一疊純白潔淨的Double A切削出來的城市,完整而沒有錯誤,聞起來應該還有點影印店的味道。政府建造的組屋在城市裡不斷的被複製著,城市裡的熱帶植栽也像是被安排好的茂密,偶爾精準的掉落在漫步中路人腳邊。如楚門的世界,被完整的設計好,在一座精巧的熱帶島嶼上,供世界觀看,看人類科技與文明的進步。

這是我想像中的新加坡。 

在我踏上了新加坡的道路開始,才以知覺與直覺解開誤會。帶領我的道路宛延在710平方公里的島嶼上,纖細的切割熱帶雨林。高速公路盤踞在島的邊緣同時均質得十字形切割著平地,再延伸出主要道路和巷弄,工整的排列出花園城市的輪廓。地鐵四通八達,交通順暢,沒有塞車與喇叭,新加坡依然是沒有誤差的。 

回到用雙腳步行時,新加坡人走路是南洋風格,好像每一步都能緩緩地帶起沙灘的浪花,只是場景被移植到城市中。同時,這裡的道路不適合快走,人行道上高低起伏又是寬闊突然狹小,路邊墨綠色的大型垃圾桶必須側身而過,走路如障礙賽一般需要小心留意。偶爾路邊零星的垃圾,湊巧的都是白色(難不成這也是安排好的),卻因為旅人心中既定的『新加坡很乾淨』的印象,白色垃圾就成了指控印象的證據。 

大概,純淨潔白的紙疊所切削出來的城市模型,放了二十年,也難保切削的毛邊不會積上一點塵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