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2日 星期日

[偶城07] 地下城

記得一開始,若非大雨滂沱或是烈日難耐,你幾乎不願意走進這裡,一個人們建造的地下城對你來說這也僅僅是條通道,每隔五公尺一個隔間的商店街綿延了數個街廓,規律的毫無生氣,若不是標示的提醒,你也不會發現在這裡的五百步與地面上的五百步差了這麼遠,焦慮似乎從月台一路延伸到了這裡,每個人的腳步都沒有情緒,直到爬上地面看見蜂擁的人們與橫衝直撞的車輛才鬆了口氣。

這是一座被機器豢養的城,每絲空氣都經過嚴格的篩選,每盞燈都是精心的排列,因此無論你何時來到這裡,溫度都是相同的舒適,而每一個角落的光線都能讓你蜷著身的看一本書,當然,攝影機也無處不在的看著你,他們說這讓你更安全,而你卻依然不願意留在這裡。

直到那天大雨滂沱,你不情願的再次躲進這個地下城,卻還沒踏入就已聞到撲鼻的麵包香,咖啡口味的,接著是牛肉麵、咖哩,好像把地面上的鬧市給搬了進來,而不高的屋頂把氣味圍困的更加濃郁,向內一瞧,人聲也鼎沸著,不夠寬廣的走道上不同的商店短兵相接,互相吆喝競艷。你曾以為這座被機器豢養的城,沒多久光景已被人們佔據,人們把自己的的氣味充填進來,機器送進無暇的空氣,卻不消一秒就已成為承載氣味的舞台,溫度也隨著踏入的人潮而升高。但,你仍舊逃離這裡,抗拒這個沸騰的城來到地面,享受鬧市遷徙後的蕭條,大雨滂沱。


聽說,另外一座城市是這樣的。

滴滴滴滴滴滴滴

啟動了,月台與車門的玻璃緩緩錯開,速度在黑暗中漸增,軌道與輪的摩擦由低到高畫出一個尖叫的弧線。整個城市在的上方轉動,移動到我們的目的地開門。我們存在於地下,在城市的血管裡,1.5小時時間單位的範圍。

這個城市地上與地下的邊界,是地上的影像pixel化,像是透過一片毛玻璃看著這個地方。進入城市的方式,是魚貫的拍上過路費,在一座座人造的巨型蟻穴中尋找去路。

試問:早上八點四十九分上車前往金鐘,在列車尾端數來第5道門上車,靠著聯結車廂的扶手 。在兩站之後門開啟的那一剎那湧進的那群人,他們依靠著你的臂膀,貼近你的身體,似乎要把你屈至車廂間的細縫。而你將會在十分鐘後下車,結束這一切的親密。試定義你與他們之間這十分鐘的關係。

在地下城裡有這麼一句話 『請注意車廂與月台的空隙,請勿靠近我。』

滴滴滴滴滴滴滴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偶城06] 相遇

城市裡的生活是由相遇所堆疊出來的,但,我們並不容易真正的相遇。當你在街道上匆忙走過,所以迎面而來的相遇都像是種阻礙,而當你打算悠遊都市,所有忙碌的人們都成為錯過的風景,於是你孑然依舊,卻也只能望著這個都市裡的無數相遇而無可奈何。

直到有一天,你比這座城市還要早起身,路上的人們還很稀少,街道上所有的人都相視而笑,在這個城市隨著陽光而逐漸炙熱之前,是另外一群規律生活的人們所擁有的,他們沿著公園散步,也搭第一班從總站出發的公車,而你也鼓起勇氣的走向他們,於是你們相遇,然後談天,直到陽光灑在公車的地板上,他們下車,然後你們又各自開始錯身而過的一天。

你安慰自己,至少,我們還曾相視而笑。

聽說,另外一座城市是這樣的。

在赤鱲角國際機場的入境大廳,厚重的玻璃門緩緩滑開,一雙雙帶著塵土的鞋履踏上拋光的雲石地板。

鞋上這些細小無比的小石子來自遙遠的地方,經過了千百年的生成與滾動,最後分成細小無比的塵埃。與厚底雪靴跋山涉水上了加德滿都,或與九吋的高跟鞋逛過紐約第五大道,他們跟上旅人們的腳步,成為最不經意的紀念品。輾轉的,小石子們躺在柔軟的地毯上,以高速在兩萬英呎的高空飛行,那可是一顆石子最安靜的榮耀時刻,誰能想到一顆石頭能以如此優雅的方式在空中移動呢?他們飛行的時刻或長或短,最終降落在大嶼山的填海地上,踏上機場裡迂迴的路徑,走向入境出口厚重的坡璃門。

厚重的玻璃門緩緩滑開,一雙雙帶著塵土的鞋履踏上拋光的雲石地板。來自五洲四海的小石子們,在這不到五米寬的走道上相遇了。他們身上帶著千百年的故事,卻在今日有相似的命運。

那日我帶著香港的塵土,盼著與家鄉的小石子相遇。

2013年12月1日 星期日

[偶城05] 城牆

這裡曾經是一座城,但當新的統治者來到這裡,所有舊的事物都被拆毀大半,這些想要阻擋住什麼的城牆也不例外,聳立還不到而立的年紀,擋不住槌子的敲打,沒多久就成了四條寬敞大道,而那些被拆下來的石材,則被搬移到城市的另一端繼續阻擋的使命,建成了監獄,建成了另一座城。

這裡曾經是一座城,雖然這座城市的城牆已經消逝百年,城已經不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裡,但是當你想要走進台北,總好像要走進一個城門,然後才跨進這裡。你必須走過這城市的文化,在車廂內有車廂的禮儀,在街道上要習慣街道的節奏,甚至連說話的頻率都需要學習,當你活在台北,就像是在城牆內的人,別人看你有個距離,而你自己如不掂起腳尖,那就只能看著四方圍牆內的世界。

這裡現在是一座城,一座存在於每個人心裡的城,沒有任何一把槌子可以輕意搗毀,也沒有人可以真正的走出去,直到你遠走他鄉,然後忘記台北。

聽說,另外一座城市是這樣的。
 


妳是在城裡出生的,妳總笑說自己是被這座城像裹小腳一般箍出來的。狹窄的房間只容許妳維持22吋的腰圍側身入內,樓底只容許妳長到一米五的身高。日光只會在夏日下午四點半後的一刻鐘,薄而細長的映在床頭上,好像一條橘色乾米線緩緩劃過妳皙白的臉頰。從窗外望出去,視野在寬幅一米不到垂直空間被糾結的電線與橫掛的被單切割 。而城裡人都不需要太好的視力,因為在這裏距離的最大值是25公尺,且所有的指標招牌都巨大的壟斷視覺,夜晚霓虹燈點起更是奪走雙眼的選擇權。妳的城在天光下沈睡,在黃昏時甦醒,在三更時以最撩人的速度運作。
城裡像迷宮一般,走道總是伴著滴水的回音與濕熱的空氣,漫過妳城裡獨有的牙科、香肉店、白粉檔、賭館與妓寨,混合成一股濃鬱的氤氳,悶熬在妳的城裡。妳的城沒有城牆,或應該說城內的樓屋圍成了高牆,無形與有形的圍住了城,箍住了妳。
妳從沒踏出九龍城寨一步,因為妳的身體只適應城裡深沈而崎嶇的潮濕,在光天開闊城外的只會像放掉裹腳布的三寸金蓮,無法行走,也醜陋難堪。直至世紀末城倒了,妳也與城寨一起消失在那散去的氤氳中。